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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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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

宋舟睡著了,陳孚將她放下,起身下床,又回頭替她掖好被子。

一擡腳,乒乓一聲踢到一個空啤酒罐,陳孚撿起來扔進垃圾桶,轉頭再看臉頰睡得紅撲撲的宋舟,輕嘆了口氣。

這個磨人精。

睡覺前非要喝酒,喝了酒跟個妖精似的磨人,換做平時,陳孚巴不得被她磨死,可是眼下他卻高興不起來。

宋舟這操作有點反常。

以往她也不是不磨人,但不會這樣要命,就好像……要把所有的愛都一次做完。

又好像……要跟他做到死。

總之,不對勁。

陳孚開一罐啤酒,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處理今天積攢的工作郵件。

鼠標點開一封郵件,目光卻又不自覺回到床上睡著的宋舟身上。

他轉身拉開身後的窗簾,看見馬路對面的汽車站。“榕縣汽車站”幾個招牌字在暗夜裏發出猩紅的光,招牌下的建築漆黑一團,像一只沈默的獸,不遠處高聳連綿的山則像僵死不化的屍骨,駭然驚悚。

他想象五年前宋舟是怎樣一個人驚慌失措登上一輛連目的地都沒聽過的車,只為逃離這個讓她恨到發抖的地方。

十年前那會他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不能對她多一點耐心?如果他耐心一點,細心一點,慢慢地靠近她,一點點去了解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至少她應該不會遭遇這些可恨的人和事。

或許他壓根就不應該讓她回來。

這裏的人,沒有一個值得她掉眼淚。等該處理的都處理好,他就帶她回北京,永遠地離開這裏。

*

次日上午,宋舟和陳孚開車去接莫桂英,莫桂英卻突然發消息說自己不去了,讓他們直接回北京,不用再管她。

宋舟直覺家裏出事了,打電話過去,莫桂英拒接,給舅媽打電話,舅媽偷偷告訴她說宋如雲現在在家,昨晚挨打的那姓王的找上門來了,舅媽讓她聽她媽的先都別管了,治病的事等宋海出來,宋海再沒良心也不會不給自己親媽治病。

宋舟頓時又氣又恨,從她記事起,姓王的就不是個好東西,游手好閑貪吃懶做,但他沒臉沒皮會混,宋如雲到底當過幾年老師,拉不下臉皮去混,又不得不混,一來二去就跟這姓王的成了兄弟,彼此互相利用,互相“成就”。

宋如雲肯定是聽了這姓王的話特意從醫院回來等她,還有陳孚。

車在地下車庫停穩,宋舟靠在椅背上發楞,不知該不該上樓。

她不想見到宋如雲,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不想認他做父親,可他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只有當他們之間某一個人死了,這段血緣關系才會真正結束。

她可以一走了之,不見不聽不聞不問,但如果她現在就這樣走了,以後莫桂英的身體有個什麽不測,她的良心將永難安寧。

莫桂英沒有做錯什麽,她偏心,但也盡心盡力照顧了她的生活,將她拉扯成人,她希望她的女兒嫁個有錢人家換筆豐厚的彩禮補貼她的兒子,是因為她自己的婚姻就是一筆類似的“交易”,但她不至於喪心病狂到非逼自己的女兒去嫁一個傻子,只是在這個家裏她懦弱,她無能,她什麽也決定不了。

無論如何,她是她的親生母親,是這個世上所剩不多會真的動心牽掛她的人。

宋舟平覆心情,還是決定上樓,“你在車裏等我,我上去看看。”

“要去就一起去。”

宋舟正要拒絕,陳孚阻止了她,“我更希望你不去見他,你媽的病可以交給你弟弟負責,你多出點錢,讓你舅舅家的親戚幫忙照看,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陳孚等了兩秒,又道:“你一定要上去見他就讓我陪你一起,這樣就算要打架也至少有個幫手。”

宋舟無奈苦笑一下,沈默半晌才道:“不管發生什麽,你讓我自己處理,你不要插手。”

“好。”

敲門前,宋舟盯著深紅色春聯靜了好一會,最後告訴自己:她不是來吵架的,更不是來打架的,只要宋如雲願意好好說話,她也一定給他尊重和體面。

開門的是姓王的,腫著半邊臉,擦了燙傷膏的地方油亮油亮,咧著嘴沖她笑,宋舟猛地一陣惡心,剛才的心理建設瞬間拋到腦後,手不自覺就握緊了拳頭。

陳孚感受到她的情緒變動,牽著她的手跟著也握緊了。

姓王的仿佛沒看見宋舟的憎恨目光,一改昨晚的囂張嘴臉,話裏話外都是一副諂媚相,“老宋,快來,看看你女兒給你領了個什麽樣厲害女婿回來。”

過了片刻,宋如雲緩緩走過來,他頭上包了厚厚一圈紗布,手腕上綁著石膏繃帶,整個人瘦得跟竹竿似的,雙目渾濁,眼袋比眼睛還大,兩側臉頰凹陷進去,嘴唇緊緊抿著,盯著宋舟,一言不發。

幾年不見,他比莫桂英還要老得厲害。

他看過來的目光很覆雜,像要張出一張網將宋舟徹底網住,又像要燒起一把火將她燒死,但他都沒能做到,他的眼珠白裏透黃,張著幾條醒目的紅血絲,已經沒有了幾年前那樣精準打擊的力量。

宋舟知道,他變成什麽樣都跟她宋舟無關,宋舟還知道,現在她已經有足夠的勇氣與他對視,不需要借助任何武器就可以與他沈默宣戰。

宋舟移開目光往他身後去找莫桂英,宋如雲把目光轉向她身旁的陳孚,陳孚很淡地朝他笑了下。

宋如雲靜了幾秒,收回目光,挪開步子,轉身往裏走,留下一句不冷不熱的招呼,“進來吧。”

姓王的連忙向兩人招手,“快進來吧。”

宋舟嫌惡地看他一眼,跟陳孚一起進了屋,莫桂英和舅媽這時剛好從房間裏出來,見了他倆,忙迎上來,低聲地問:“怎麽上來了?”

宋舟沒好氣道:“我找同學好不容易掛了下午的專家號,你收拾一下就跟我走。”

莫桂英下意識去看宋如雲,吞吞吐吐地說:“你爸……傷還沒好,這幾天沒人照應,我就……先不去了。”

宋舟看向宋如雲,還沒說話,宋如雲開口了,“你跟她去吧,我還死不了。”

姓王的忽然咧著笑插進話來,“老宋手不方便這幾天就去我家吃飯好了,嫂子你治病要緊。”

宋舟沒理他,推著莫桂英進房間收拾了證件和衣服,就打算走,身後突然響起宋如雲的聲音,“你就這樣走?”

宋舟回頭,不解地看著他。

宋如雲眼望了望陳孚,宋舟跟著也轉頭看了眼陳孚,想了想,給他介紹道:“他叫陳孚,是我男朋友。”

陳孚禮貌打招呼,“叔叔您好。”

宋如雲朝他點點頭,態度和藹,“昨天你第一次上門來做客,我碰巧在醫院,家裏出了點事,怠慢了。”

“您客氣了,您好好養傷,我和宋舟帶阿姨去醫院。”

宋如雲態度越好,宋舟越覺得惡心,他的文質彬彬要麽是對毫不相幹的人,要麽是對他有所圖的人,宋舟寧願他一掃帚將她和陳孚趕出門。

不過她很快就想好了,等莫桂英治好病,她應該不會再回來,陳孚就更不會來了,宋如雲再有圖謀,她也絕不會讓他圖謀到陳孚身上。

到了市醫院,宋舟一心撲在莫桂英的病情上,看專家,做檢查,辦入院手續,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多。

走進電梯,宋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昨晚折騰得太狠,今天一天馬不停蹄,她已經累得眼皮打架。

陳孚一手摟著她,一手舉著手機在打電話,電梯門打開,兩人半摟著走出電梯。

迎面一個男人擦肩而過進了電梯,沒一會,男人突然從電梯裏沖出來,擋在兩人面前,“舟舟?”

宋舟正靠在陳孚懷裏犯困,這聲音一下讓她驚醒,猛地睜大了眼睛。

谷文俊眼裏的欣喜幾乎要沖出眼眶,他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你……回來了?”

宋舟站直了,很慢地點了下頭。

谷文俊推了推眼鏡,高興又靦腆,聲音有些顫抖,“我……看背影就覺得是你……果然是你,我沒有認錯。”

陳孚早已凝起眉頭,他掛了電話,低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宋舟。

宋舟連忙介紹:“他叫谷文俊,是……”

谷文俊似乎這才註意到陳孚,一擡眼,他楞住了,幾乎是下意識就叫出了陳孚的名字,“你是陳孚。”

陳孚一楞,他不記得自己認識眼前這個人。

谷文俊臉上的欣喜一點一點僵住,但他仍然維持著禮貌的微笑,“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你是舟舟同社團的學長,我見過你。”

“你好。”陳孚伸出手,與他握了握手。

谷文俊收回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架,看看宋舟,又移開目光,笑得越發勉強,氣氛便有些尷尬起來,“你們……”

宋舟接過他的話,“他是我男朋友。”

“準確來說,我現在是她未婚夫,我們準備結婚了。”陳孚補充道。

落寞一閃而過,谷文俊臉上的笑一下變得浮誇起來,“恭喜,沒想到你們竟然會在一起。”

“……謝謝。”

又閑聊幾句,谷文俊告別進了電梯,陳孚摟著宋舟往外走,氣壓明顯低了許多。

“這就是你之前那個打算要結婚的前男友?”

宋舟正打算自己坦白,沒想到他一眼就看穿了,於是點頭承認。

“也是馬驍昀說的那個不堪一擊的‘護花使者’?”

“……他那時確實幫了我很多忙。”

陳孚沈默了,過了一會,他又問:“他怎麽會認識我?”

“他參加過我們的捐書活動。”

“他說沒想到我們會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陳孚停下腳步,低頭盯著她,宋舟補充道:“我們本來確實沒太可能在一起……”

陳孚眸色沈了沈,摟著她繼續往前走,一直到車上都沒再說話,宋舟知道他不高興了,前任的事情不交代不行,交代得太清楚了也不行,於是她斟酌著詞語自我坦白:“我跟他分手已經很多年了,這些年也沒有聯系,剛才那是碰巧……”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

宋舟閉嘴不再說話。

回到酒店,宋舟洗完澡鉆進被窩,她實在太困了,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陳孚忙完工作,洗完澡在床邊坐下,開了一罐酒小口喝著。

房間裏靜悄悄的,宋舟睡得很沈,呼吸均勻綿長,臉頰摸上去,柔軟溫熱。

陳孚回想晚上遇到的那個男人,個子比他稍矮,體型偏瘦,長相文弱,一看就不會打架。說話吞吐,舉止猶疑,尤其對宋舟,一副溫柔綿軟的模樣,讓他怎麽看怎麽不爽。

宋舟怎麽會喜歡這種軟趴趴的男人,竟然還想跟他結婚,腦子進水了嗎?

陳孚猛地灌一口酒,手掐宋舟的下巴迫使她張嘴,俯身吻住,撬開她的牙關將酒一口氣餵了進去,宋舟被驚醒,一陣猛嗆,酒從她唇邊溢出,陳孚追逐酒液吻下去。

宋舟感覺像是有火球滾過,她本能地去推他,嘴裏嗚咽著,“陳孚,你……”

陳孚迅速堵住她的唇,重重吮她的舌,緊緊纏住,直到將她半夢半醒的推拒軟化為日日夜夜的纏綿。

宋舟徹底從睡夢中清醒,但又陷入一片泥濘,她直覺陳孚有些不對勁,但大腦已經成了一鍋漿糊,只能任由自己深陷下去。

……

陳孚照例將宋舟抱進浴室,沖洗完抱回床上,摟在懷裏躺下。

宋舟依然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扒拉著他,他心情好了一點。

“你不高興了?”宋舟啞著嗓子問他。

陳孚起身給她倒一杯溫水餵她喝下,又重新躺回床上。

房間裏安靜許久,宋舟差點就要睡著的時候,陳孚的聲音在昏暗寂靜中響起:“宋舟,你想跟我結婚嗎?”

宋舟一下驚醒過來,擡頭去看陳孚,他臉色有些凝重,目光深遠,若有所思。

宋舟想了想,低聲問:“你想聽真話嗎?”

陳孚心裏一驚,低頭盯住她,“什麽意思?”

宋舟迎著他的目光,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笑了笑,低頭貼著他的胸膛,嘆息般道:“其實我不是很想結婚。”

陳孚幾乎就要翻身坐起來,宋舟連忙又說:“但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還想跟你生一個既像你又像我的孩子,不結婚好像就沒辦法做到,所以我願意跟你結婚。”

陳孚微微松一口氣,“你為什麽不想結婚?”

“因為……婚姻挺可怕的。”

“……你又沒結過,哪來的結論?”

“我見過啊,你看我爸媽,我媽一輩子聽我爸的話,到頭來連看病都要看他的眼色,多可悲。我自己……之前也打算結婚過,談婚論嫁就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婚姻通常是踩著愛情的屍骨誕生的。”

陳孚被她這個比喻給逗著了,捏了捏她的肩膀,“你會這麽想是因為你見到的是不好的婚姻,這世上也有幸福美滿的婚姻。”

“我知道。”

“知道還這麽想?”

“我可能沒那麽好運。”

又過了許久,陳孚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溫柔而沈穩,“宋舟,不要用他們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你有追求幸福的能力和自由。”

“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你越在意什麽,你就越受這些東西的影響,你太在意感情之外的世俗條件和觀念,它讓你不敢去表達和追求自己的愛情,雖然這不是你的錯,是生活經歷導致你有這樣的認知,但我希望你從現在開始能試著把這些東西看輕一點,不要再受這些東西的禁錮。”

“你不介意我身後有一個如此亂糟糟的家庭?”

“介意,我介意他們對你造成的不良影響,但我不是他,我可以帶你離開,我不會讓你陷入看不見硝煙的戰爭。”

宋舟仰頭睜大眼睛看他。

陳孚低頭深望著她,“相信我,我會保護好我們的愛情,不會讓它成為婚姻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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